明報_台灣片的熱血與夢想

[ 更新时间:2012-05-06 ]
明報 | 家明雜感 | 2012-05-06

  台灣片的熱血與夢想
 
 
 
文:家明
 
【明報專訊】過去一周的觀影,跟首輪無關,卻都異常「熱血」,題材都跟「夢想」有關。
 
 
上周日到澳門文化中心,為他們的電影及錄像展介紹台灣林育賢導演的兩部片,《翻滾吧!男孩》(2005)及《翻滾吧!阿信》(2011)。把兩片並列,本來要談談紀錄及劇情的所謂「真」與「假」。當然,拍片及看片者皆知,紀錄片沒有絕對的真實,劇情片再憑空揑造也有心理寫實的成分,真與假其實不是那麼涇渭分明。比如兩片對體操教練...的描寫就異曲同工,都是那麼口硬心軟,像父親一樣,對小隊員循循善誘。《阿信》的教練(夏靖庭)明明在演戲,跟紀錄片《男孩》的「真人」阿信比起來,倒像是他成長、當教練的楷模。

這次回看兩片,也覺時勢造英雄。由2005年的《男孩》到去年的《阿信》,林育賢這個七十後導演在技術上大有進步。不單是個人的努力及才華,台灣電影這些年回勇,年輕觀眾樂意看國片,也為新一批影人提供更多機會(《阿信》台灣票房就有近八千萬台幣)。更重要的是,這批電影在題材上都互相呼應,《男孩》、《阿信》雖是林育信的「真人真事」,同時也關於夢想的追尋。近年稍留意台灣片的觀眾,對「夢想」這議題都不陌生。振奮人心的賣座片《海角七號》(2009)是關於音樂,《翻滾吧》兩片是體操,《練習曲》是關於單車環島遊,其宣傳句「有些事現在不做,一輩子都不會做了」敲正了我們的心結。還有快將上映的《陣頭》說新舊交替,對傳統儀式的革新,把神明公仔帶上公路;不久前的《愛的麵包魂》是關於在鄉間做麵包……

紀錄劇情也有夢想

憑這系列「夢想」電影,能看出與我們生活的巨大落差?當香港沒有理想的單車徑規劃,騎自行車上路總是險象橫生、踏地鐵永遭白眼;當很多人因工廈活化,連僅有的細小Band房都被取締;當街頭的餐廳全是集團分店,麵包只能在火炭工業區大規模生產而成,過程毫無人味,也混入了不知多少添加成分;當我們的海岸線早被豪宅瓜分,我們從小到大都沒有在此「環島」的念頭……這系列電影,對我們而言簡直是癡人說夢——社會變得愈不合理、單一,香港地小,到老遠都見地產商的蹤迹,生活被嚴重規範化。電影從來都是造夢,過去是香港電影為我們及東南亞市場造夢;事移世易,今天我們要看台灣、韓國片及印度片才得到滿足。酸溜溜的本地電影人要知道,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絕非個別事件。

豁達育兒觀

有趣的是「夢想」也不止限於劇情片,熱血與拼勁同樣在紀錄片中體現,說明這確是時代寫照。前兩天在演藝學院參加CNEX的放映會,播放去年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《街舞狂潮》,也叫人看得感動、熱血沸騰。《街舞》令我想起另一部關於海灘音樂節的台灣紀錄片《海棠,馬沙與珊瑚》(2007)。細節不贅了,但兩片呈現的中學生叫我印象特深。《海棠》兩個是打band的,小女孩覺得玩音樂的時候很實在,年紀輕輕的她,說話很有自信;《街舞》的中學生也與別不同,有女學生說通過跳街舞,把自己架構起來。音樂、舞蹈與他們成為一體,他們由衷喜歡,自發的彈與跳,不斷嘗試、磨練,熬過失敗,凡事親力親為(有母親說小孩參加比賽好像搞公司一樣,學到很多)。音樂、舞蹈跟小生命分不開,可能成為終生志業/奉獻,從一門興趣成長、建立個性,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,展開對世界的認知,甚至以此為職業,愈做愈有拼勁。對比起來,香港那些周末駕着空調房車,把孩子一天內載到四個不同地方學藝的家長,可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?

《翻滾吧!男孩》何嘗不是這個道理?!孩童自6歲開始受訓,父母不容過問。孩子克苦耐勞,過程中卻漸漸長成,片中的小恩一直被別人取笑,後來他終於完成漂亮動作。我好奇是《男孩》呈現的家長都很開明,不介意小孩要捱苦,又說家長要順着小孩的意願,學習什麼都不能勉強。體操小孩學校的老師說,他們比一般學童堅忍。《男孩》除了是林育信的故事,也呈現出一種豁達的育兒觀。我不知道這在台灣屬個別還是普遍現象,但值得細想,什麼才是對小孩有益的成長環境、管教方向?

地方情懷與代際想像

回說那一系列的「夢想台灣片」。得承認,看到《陣頭》及《愛的麵包魂》,無論主題及執行已開始有點公式化的意味,接下去如何,今言之尚早。但這些台灣片至少還有兩點可以借鑑的﹕一是關於地方的情懷,由《翻滾吧!男孩》到《翻滾吧!阿信》,林育賢一直強調自己的宜蘭身分,有時自嘲說哥哥是鄉下小學的體操教練,但看過《阿信》都知道,影片的台北反而更沒人味,宜蘭再簡樸,還是阿賢、阿信兩兄弟的老家——公正國小的體育館,更是阿信的心靈歸所。電影中,當他在黑道混得不如意、感到迷失的時候,就趁夜深悄悄回到場館,翻起筋斗來。外面的都市世界日新月異,體操館卻十年如一日,低調、正氣(一副對聯加上孫中山肖像),靜靜等着阿信歸來。城鄉對比也是這批台灣夢想電影的副題,由《練習曲》的沿岸風光、《海角》的恆春到《陣頭》的台中,台北的繁華毫不重要,把教條的「經濟發展」拋開,呈現出不同地方的個性、風景秀麗。

另一點是關於代際的想像。這系列的台灣片,無論劇情及紀錄都把兩代寫得融洽,往往看到文化的傳承、生命對生命的影響。《陣頭》的父子情是戲劇矛盾的重心,但最後還是冰釋前嫌;看過《海角七號》的都不會忘記茂伯,比起一臉嚴肅的范逸臣,茂伯感覺更年輕(演員林宗仁去年底離世了);《翻滾吧!男孩》及《翻滾吧!阿信》都關於教練與小學員的關係,《男孩》最後,公正國小一位教練指着當年小學體操隊的合照說,這個長大去了賣燒烤,這個被抓坐牢了,只有阿信繼續在體操這件事情上,他說來漫不經心,我們聽着不勝唏噓。最動人的是《街舞狂潮》,受訪的父母不獨支持念中學的兒女跳街舞,有個爸爸年輕時熱愛音樂,覺得兒子忘我的跳,是替他完成放下了的心願——看這系列的「夢想」電影,可暫時忘卻連續劇例牌的家庭恩怨,我們社會的勢利犬儒眼光,脫離香港的死局,認清一點生命與成長的更多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