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M703_旅行的意義

[ 更新时间:2011-06-01 ]
am730 2011-06-01 M48 | 娛樂   旅行的意義
 


我認識的台灣人所說的旅行,跟香港人說的旅行,意義十分不一樣,台灣人大部分時間說的是心靈探索、放空、觀看,大部分香港人(其實還有內地同胞)都在旅行這事上,體現了愛消費、愛享受、愛面子的幾方面特質,旅行的意義不一樣,價值也無法比較。我有不少朋友都會相約去印度靈修,這是我唯一羨慕的旅行模式,其他的甚麼豪華團,對我來說都是浮雲,我最多的旅行機會,也是基於公幹,因為公幹就甚至可以不多想「旅行的意義」,對,我這個焦慮症性格,連思考「旅行的意義」都嫌太煩惱,所以看林奕華探討旅行意義的舞台劇《西遊記》時,只是抱著旁觀他人生活的姿態,並不切身。

可是,最近看了關本良及姜秀瓊導演的紀錄片《乘著光影旅行》(下稱《乘》),講的是台灣電影攝影大師李屏賓的人生故事,用「旅行」作標題,指的其實是他披星戴月的電影生涯,常常要到不同地方拍攝,也因為他的心情總是恬靜適然的,心清神空,看到的世界就是那麼澄明,這也許就是他能拍出那麼多風格淡雅電影的原因,像《童年往事》的歲月悠悠、《戀戀風塵》的婉約情深,到近年《最好的時光》的凝神自省、《太陽照常升起》的生機靈動,都非缺少豐厚人生感想的人,所能拍出來的,李屏賓的旅行,其實不是在光影,而是在時間,在人生,光影不過是一種折射,一種反映,一段段用寫詩的心胸來完成的心跡。

《乘》讓我感動的,是其毫不呼天搶地卻又宏大的題旨:情操在生活中的意義,即使因為其愛好及忠守的電影事業,會令他無可奈何地冷落了身邊人,包括戲中只跟兒子去過一次旅行的李屏賓媽媽,以及在片中從沒出現的李屏賓太太——這一點,《乘》選擇了完全不作揭私隱的手法去處理,否則他完全可以透過訪問李屏賓太太,去表現他內在的生活矛盾,可是,電影選擇不去揭露和展示,只保留了觀眾的想像空間,跟不少以完全透視及製造劇力,去逼視紀錄片主人翁的方法,可說是大相逕庭,關本良及姜秀瓊用君子般淡如水的目光和態度,去看待李屏賓,也不失為另一種「誠實」。

因為電影,還有李屏賓本身的情操,就是發自無為,修於平和,看李屏賓和侯孝賢像孩子一樣,在法國拍攝城市上空飄盪的紅氣球,還有李屏賓跟助手在現場用暗語交流,為的只是蒙騙固執的侯孝賢,去達至只有攝影師才懂、卻難以跟導演解釋清楚的攝影效果,多年後以訪問透露這段往事,李屏賓和侯孝賢臉上也分別表現出孩子氣,感覺他們對工作的喜愛,已經跟對生活的喜愛和感情,已經切肉不離皮了。這點令我想起近日逝世的老導演薛尼盧密(Sidney Lumet)說的一席話,他說他不認為拍電影能改變世界,他選擇拍電影,只因為他喜歡去做這事,喜歡用拍電影的時間去過他一生,喜歡這樣的人生。

作為創作人,我看著李屏賓在紀錄片中,常常抓弄自己一把長頭髮的樣子,我心理不平衡地想:老兄你這樣抓頭髮,片場壓力又那麼大,你頭髮會不會掉啊?事實上我也會在每一個重要的拍攝階段裡,用自己掉頭髮的數量,去評估自己的精神壓力,所以看著李屏賓,我一方面帶著敬意,一方面又想:我對這電影的感動,會不會因為純粹因為我是一個影迷,甚至一個電影工作者,所以才體會到箇中情懷?

我真的不知道其他觀眾看後會有甚麼感覺,反正我看著李屏賓媽媽的眼睛,還有李屏賓在片中,自白說自己一次在沙漠中忙於拍攝,而錯過了二十多個「未接來電」,所以擔心是家人出甚麼事情的心態,我就心裡發毛地顫抖著,也許這是健康的心虛,心裡浮出:如果一天我很認真地想著「電影不是我人生的全部啊」,可能電影已經真的成為了我人生的全部了,如果人生和電影一樣,都不過是一場旅行,我們對於茫茫未知在何處的自己,有沒有可能像李屏賓一樣,帶著通暢的呼吸節奏地走下去?導演關本良作為一個攝影師,用紀錄片《乘》去拍一個他喜歡的攝影師,似乎就是一次鏡像的豎立,當我想問他怎麼看他跟李屏賓的關係時,我打住了,因為其實最大的問題,原來是他怎麼看他跟自己的關係,這個問題,確是有血有肉,不過問起來有點肉麻。

光影門外看
翁子光:影評人、全天候影迷、新晉導演,曾執導電影《明媚時光》。微博﹕http://t.sina.com.cn/philipyung