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角志_攝影.詩人— 關本良

[ 更新时间:2012-04-16 ]
三角志 P20 | 專題故事 | 2012-04
 
攝影.詩人-關本良
 
 
 
文:阿角
圖片提供、鳴謝:關本良先生、CNEX
 
電影攝影師,從來都是無冕英雄。看到一齣叫我們悸動不已的電影,會把感謝送給導演;遇上奇情巧思的編排,會把讚譽獻給編劇;但攝影師呢?他們創造了美麗的光影,捕捉令人感動的一瞬間,我們卻從來看不清攝影機背後的身影。曾為《花樣年華》、《藍莓之夜》、《姨媽的後現代生活》、《渺渺》等電影掌鏡的關本良,去年與台灣導演姜秀瓊合導《乘著光影旅行》,向台灣電影攝影大師李屏賓致敬之餘,也讓觀眾認識到,在五光十色的大銀幕後面,還有落力製造光影的那一位。
 
攝影師的創作方式
 
也許你會覺得,攝影師的工作不過是把畫面拍得美罷了,但不是這樣的,攝影師的創作空間其實無處不在:「看劇本是一個創作,同人傾是一個創作,然後你構思用甚麼光、用甚麼去表達主題,你看到那個場景又是另一個創作。去到拍攝,又可以變,因為演員是生的,可以給整個場景不同的東西……對於我來說,就是一直在問自己問題,自己跟自己說話:咦,還可以怎樣呢?」
 
電影,又或者是任何藝術,也是活生生的,在一個決定、一個改變間,發展出自己的生命脈絡。不過,關本良認為,對於攝影師來說,這個創作空間大與小,便建基於與導演的互信之上:「當導演不信任你,或者你不信任他的時候,我剛剛說的東西都可以是廢話。」
 
「不過這很理論,我也未做得到——當你可以empower自己和一起工作的人,最主要是導演,你便可以enrich到這件作品。」
 
可是,拍電影絕不是一個人的創作,所以合作愉快,也並非理所當然:「我見過一些相反的例子,例如你做攝影可以很霸道,導演沒有位置企;或者另一種是,你跟導演的想法都不同,大家便各有各做,沒有溝通。」
 
偏偏每個導演的溝通風格、堅持也各有不同。也許,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:「比如說有些導演是不喜歡說的。你問他,他也不說,但你做到給他,他便OK。他不是不知道要甚麼,而是他知道不要甚麼。」有人或許會對此搔之以鼻,以為這不過是「藝術家脾氣」。不過,關本良解釋,就正正因為導演們特別,他們所創造的世界才有被看的價值:「每一個導演都是很特別的動物。他看到的事物,要與你看到的不一樣,否則為甚麼要花數十元買票進場看他的世界?」
 
至於如何可以配合到導演,把其獨特性呈現在影像之中?這便是攝影師的挑戰。例如有些導演不想要標準、四平八穩的拍攝手法,因為所謂的「標準」,實在太容易預測:「他(導演)要超越自己,所以你便要做出他想像以外的東西,他才會滿足。王家衞便是這樣……每一個導演也是在找自己的方法、自己的態度。」
 
攝影師眼中的攝影師
 
關本良認為,即使是紀錄片,也有作者的取向、想法滲和其中,並沒有絕對的客觀:「因為從選擇一個題目開始, 其實每一個鏡頭為甚麼要放進去,也是一個互動。」拍《乘著光影旅行》時,他落手落腳兼顧導演、攝影、剪接,甚至錄音的部份。一個鏡頭、一段聲音、拍甚麼、不拍甚麼,正好就體現了創作者的心思:「所以到最後那個product,就是李屏賓與創作人的一個結合,已經分不開了。」
 
比如說,他把李屏賓拍攝的作品中一些火車片段,與其說話互相交錯,創造出一種詩意的氛圍,藉此訴說自己對這位攝影大師的印象:「因為這是我對他人生的感覺:不斷的向前,好像坐在不同的車卡裏面,透過窗口看到不同的風景。」
 
用攝影師的眼睛去看攝影師,在李屏賓身上,關本良領悟最深的,是前者從心出發的創作態度、一種靈活性。拍侯孝賢的《童年往事》時,本來預定要拍晴天的日子刮起颱風,李便把風雨中的歡欣拍得比晴天更美;在陳英雄的《夏天的滋味》裏,他捕捉了一陣突如其來的風,有如上天的禮物,豐富了感情的深度。關本良覺得,計劃是必要的,但攝影師也需要有放手接受衝擊和改變的能力,才會抓得住美妙的一瞬:「那個想法是隨時可以完全不要的。很多時是在一個基礎上改動,但有時你看見一些東西『好正』,你也要完全把基礎丟掉,要有這個寬容。」
 
從攝影師到紀錄片導演,電影對關本良來說,是一個能夠讓他深入探索不同訊息、與人互動的媒介:「我從來沒有分過,我想去做那一類型的東西…… 有錢無錢我也拍,因為我喜歡的是攝影,而不是『電影的大製作』。我也沒有選擇我要拍紀錄片或者一定要拍電影,我無所謂,只要那是我自己有感覺的東西便行。」
 
電影進化論
 
「沒有人想香港電影死,」數年前,香港電影已死的論調此起彼落,對此,他有另一番看法:「但每樣事物也會死。沒有死,如何有生?」他覺得,在衰落的期間,也許才能夠經歷沉澱,得出新的東西:「這才是我們所說的evolution,所有東西也是一個循環。問題不是它死不死,而是在低潮的時候,我們有沒有學到甚麼,有沒有一些經驗可以再去進步。」在港產片最興旺的時候,一年拍二百多部戲,聽上去很理想,但因為太忙碌了,所以沒有人去思考該如何往前再踏一步。
 
從菲林走到數碼時代,對於關本良來說,最大的分別是拍出來的畫面,從只有攝影師可以看到,到現在每個部門也可以提出意見:「以前攝影師的專利,自己才知道出來的效果,變了所有人都可以共同參與,是一個比較民主的進化(笑)。」也因此,攝影師需要的,已經不是「拍靚呢個鏡頭」這麼簡單:「現在『工藝』的成分慢慢沒有了,而是你有甚麼看法,你怎樣看世界,看到甚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,否則別人為甚麼要看你的鏡頭?」
 
電影世界令人迷醉,所以一直以來也吸引很多人投入這個行業。不過這種美麗,是由很多人的艱辛建立出來的:「電影很容易給人很多的幻想,顏色與光彩會分心。」他覺得,問題是,當拿開這些光芒以後,如果你仍然願意投入其中,也知道自己喜歡電影的甚麼,才可以克服裏面需要面對的重重困難:「拍電影要捱很久,要堅持很久,要做很多東西才可以拍到一部電影。但假如你看得清,也能夠繼續堅持下去的時候,其實這些東西也阻不到你。」
 
關本良小檔案
 
香港著名電影攝影師。曾為關錦鵬、許鞍華、王家衞等導演擔當攝影師,作品包括《念你如昔》、《愈快樂愈墮落》、《花樣年華》、《男人四十》、《尋找周杰倫》、《2046》、《姨媽的後現代生活》、《渺渺》等等,當中憑《2046》奪得香港電影金像獎、美國國家影評人協會、紐約影評人協會最佳協影,以及憑《渺渺》獲頒台北電影節最佳攝影。其導演作品則包括《 布宜諾斯艾利斯.攝氏零度》及《乘著光影旅行》等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