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錄片要發酵。《三生三世 聶華苓》導演陳安琪(Angie Chan)這樣說。台灣紀錄片《不老騎士》口碑載譽正式商業上映;特別放映的《三生三世》映期直逼三個月;另一紀錄片《乾旦路》電影節過後又有機會入(影)院……那末,最近紀錄片,應該發酵得幾好?
記者應CNEX紀錄片基金會邀請,參加紀錄片提案訓練班。八位年輕紀錄片導演為拍攝的作品站台,實況演練如何籌錢。看著也為他們捏汗,開支雖在十萬內,簡報上最常出現的資金來源是「自己」。現年64的老行尊Angie同樣面對籌錢難題。基於《三生三世》發酵的,是她和聶老師近五十年的情誼。為了呈現聶老師和丈夫Paul Engle創辦的IWP(愛荷華國際寫作工作坊),在華人文學的影響力,她走訪逾三十位華人作家,如林懷民、蔣勳、余華、董啟章、莫言、白先勇、張大春等。又飛到聶老師在美國愛荷華的家拜訪。片子開首,就是聶老師忍淚直呼感動的場面。開拍初期,Angie曾一步一擔心。「我一直問朋友資金方面怎辦。聶老師也知道這部片沒老闆、沒資金,所以對我的堅持特別感動。」Angie上一部紀錄片《愛與狗同行》,藝發局批了13萬,到《三生三世》卻只有26萬。
Angie的剪接室在家中,她戲稱拍紀錄片是cottage industry(山寨工業)。一般紀錄片拍攝期至少三年,如果要出趟crew到外地、做後期,便遠遠超支。結果像新人,她邊拍邊籌錢。「去美國拍聶老師那段是台灣《天下雜誌》創辦人殷允芃資助的,她曾在愛荷華唸新聞系,和聶老師有淵源。後來也有朋友零散資助$2,000、$3,000美金。這些錢夠做甚麼?可以資助<綠島小夜曲>的版權費啊。因資金問題我們原本想好的很多配樂都要放棄,但<綠>是一定不能放棄的。」說到電影資助,我們很自然會想起電影發展基金。但按電影發展基金回覆,他們只接受「合資格而在電影院作商業放映的電影融資申請,而製作紀錄片並沒有包括在電影製作融資申請計劃之內。當局在評核申請時亦會考慮若干商業因素(例如是否已經得到第三者出資的保證,該部電影是否適合大眾而非小眾市場的客觀評核等)」。換言之,「小眾」紀錄片不被受理。
「如果人人都知這部戲會賺錢,就無窮人啦。」Angie說畢掏出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第一輪提名的小冊子。《三生三世》「主角」、人稱「世界文學組織之母」的聶華苓,竟出現於「最佳女主角」類別。「很尷尬,也可笑,香港電影金像獎沒有紀錄片類別,提名名單都並列一起。」金像獎,今年邁進第32年,反觀對岸的台灣金馬獎,自1962年第一屆,已設立「最佳紀錄片」類別。2008年,Angie執導的首部紀錄片《愛與狗同行》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片,在典禮遇上正在考察的香港訪問團,全團人包括官員都不知道她的作品入圍。「也許紀錄片在香港是小眾,沒甚麼人知,沒甚麼人理,但連電影節的競賽單元都不受紀錄片玩,實在令人失望。紀錄片都是電影,好像被人排斥在外。」
卓翔執導的《乾旦路》也有類似經歷,在上屆《香港亞洲電影節》被歸類作「亞洲國度」,因紀錄片無資格參與競賽單元。替《音樂人生》、《乘著光影旅行》、《不老騎士》、《乾旦路》等紀錄片發行的CNEX說,對於新晉紀錄片導演,在電影節競賽獲獎正是打開窄路的方法。「紀錄片走進商業影院的路相當漫長,像我們有份監製的《乾旦路》,首先在台灣上映,一年後再在《香港亞洲電影節》播放,再和院線幾經接洽才有機會小規模特別上映。」有院線拒絕CNEX的理由是「因為它是紀錄片」,非常直截了當。Angie倒認為萬事不能急,要香港紀錄片抬頭,先要教育觀眾紀錄片是電影不是新聞片,也不能靠多開場次催谷。與《一代宗師》同日上映的《三生三世》,一直以慢打快,不正好是發酵之例?
another way:民間集資 成就民間電影
一例為去年影意志和重慶民間映畫合辦的「華人民間電影集資計劃」。最低捐款金額是$300,捐款者,就是聯合製片人,可以提意見、出席放映會等。結果香港部分的三條短片都達標,籌得十萬元。作品已於香港獨立電影節首映。所以話,靠政府,不如望向民間……
簡歷
陳安琪(Angie Chan)
八十年代美國愛荷華大學電影碩士畢業,後回港執導《窺情》(1984),向偶像希治閣《後窗》致敬。《花街時代》(1985)講灣仔舊區故事,黃秋生第一次擔正的電影。《愛情謎語》(1988)由陳冠中編劇,導出像霧像花的三角戀。後轉行拍廣告,廿年後再執導筒,《愛與狗同行》(2008)紀錄自家狗狗的最後日子。新作《三生三世 聶華苓》(2012)獲香港電影評論學會「2012年度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」推薦電影八部之一。
楊紫燁(Ruby Yang)資深紀錄片工作者
香港人。七十年代赴美留學,電影系碩士畢業。曾參與《喜福會》(1993)、《天浴》(1998)及《紐約深秋》(2000)等電影剪接。1996年首次執導紀錄片《風雨故園》,以香港回歸為題。《潁州的孩子》(2006)攝下大陸潁州愛滋病孤兒的困境,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;《仇崗衛士》(2010)講述安徽仇崗村,一位農民迫使當地違規污染企業撤離村莊,獲2011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提名。現以香港和北京作基地,其中一部籌備作品以香港2017雙普選為題。
蔣顯斌(Ben Tsiang)CNEX紀錄片基金會CEO、董事局成員
台灣人。出生後第一張被拍的照片,背景的電視在轉播Neil Armstrong登陸月球。因此,從小愛在紙上塗畫火箭,立志成為火箭工程師。史丹福大學機械工程碩士畢業後,1995年於矽谷創立SINANET(新浪網前身)。後於任職新浪管理層十年。2007年,與同道人發起CNEX紀錄片基金會,發行、資助華語紀錄片項目。深覺此生除了理工,還要與設計和人文為伍。
蔣顯斌(Ben) X 楊紫燁(Ruby)對談 | 雨,下不到田裡頭。
大陸、台灣的紀錄片生存狀態有比香港好嗎?
R:大陸的紀錄片根本不考慮發行,他們都是拍狀態。也要面對審查問題,我也試過,被請回去喝茶談談為甚麼要拍這個片。香港只有經濟壓力。在中國,一個人的故事可能代表了一千萬人,大陸紀錄片導演很像鏡頭後的社會學家。台灣的社會變革已經到了一定階段,很多紀錄片導演是心理學家,去看人的內心到底怎麼啦,企圖修復人與人之間的問題。
B:台灣因為沒有審查,所以被說出來的東西,很容易被忽視。聲音很多,你說了,人家可能不在乎。這是另外一個問題。中國大陸有很多資源拍紀錄片,但雨下不到田裡頭;台灣現在有太多的田,要在市場分一杯羹不容易。所以很多紀錄片導演會跟NGO叩門。台灣有很多電影人在幫基金會、協會做紀錄片,去年楊力州做了關於失智老人的《被遺忘的時光》和《青春啦啦隊》,我們的《不老騎士》也是和基金會合作。是個很好的synergy,因為NGO的願景跟導演的應該是可以重合的。
香港呢?
B:最近我們CNEX很多參賽作品都是和反高鐵、國民教育的抗爭有關。跟社會運動有所結合。很多人感覺到有缺少,就會開始追求。雖然很多導演都是學生或者新血,但至少他們拿起相機開始shoot。
R:還未成氣候。有社會運動但用紀錄片做武器還不算成功。以前香港紀錄片大都很香港電台,都是懷舊,舊士多、理髮店。這幾年很多議題:香港是不是避免不了大陸化?又有身分問題,我們到底是誰?是一個醒覺的過程。對紀錄片來說,有危機的時候,就有改變,就是最好的時代。我想,香港紀錄片現在才真正開始。2017年雙普選,是一個很好的時機去拍片。香港很需要有一個紀錄片頻道,不單是Discovery Channel那些。
B:台灣每星期有三個時段放紀錄片。但我想時數最多的,還是中國大陸的CCTV 9,24小時都在放。
R:他們現在買很多國外的片子。其實本土製造的紀錄片很重要,而大陸是有那個資源去拍紀錄片的,但大陸投資者一聽是pitch紀錄片就說不好,因為會帶來觀念上的轉變。香港的,會提議你做一部劇情片。我覺得要培育的,無論資助者、發行商,還是觀眾,你給他好看的東西,他最終都會來。
B:本土觀眾也需要被感動的,這是做紀錄片一個很重要的東西。過去有很多基金會像Ford Foundation、Sundance的grant,都用來培育導演,歐洲有很多電視台像法國藝術台、BBC,他們都沒有in house producer,不同地方的導演能參與他們的外判項目。當然一部紀錄片的資金,很難靠單一市場去籌募,華人很難打進這個圈子。所以我們會辦「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」,邀請外國人來聽我們華語區的pitch。我是有點驚訝,相對台灣大陸,香港人的英文都比較好,可是在這種場合,香港代表永遠最安靜。
不少香港紀錄片工作者都羨慕台灣。台灣模式到底為甚麼被視為優秀?
B:台灣紀錄片在30年前已經開始紮根,大概從2000年921地震開始,紀錄片就從小範圍的hardcore進入大眾視線。那年有一部紀錄片叫《生命》,雖然只有一個影院上映,票房也達到一千多萬台幣。這一路過來十幾年了,台灣觀眾愈來愈願意買票,台灣政府也更願意支持。如果票房達標,就有資格申請文化部的資助,新人組及紀錄片組最多可獲一千萬台幣之輔導金。台灣辦影院的人還是有點夢想的,也願意把部分影院分配給紀錄片。院線還是很合理的看那部片子是一個niche還是mass appeal,只要沒有荷里活大片壓境,就ok了。《不》共上映了九星期,中間遇過《奪命無聲》、《暮光之城》、《007》,最後我們是死在《007》身上。它一來,我們的入座率還是很好,但影院最少被砍掉了一半。還是要看排片的muscle。
R:香港的好,在我們的個性,很快很flexible。剛才我和一個正在拍紀錄片的年輕人見面,我問他,做紀錄片是不是很辛苦?他說他是,一個人拍,一個人剪。但做創作一定要很固執的,不能輕易compromise。經濟上我們有那個空間去讓人不固執嗎?
香港紀錄片的社運時刻
《大禍臨頭》(1995/ 鄭智雄作品)–政府清拆天台屋行動「滾石行動」之抵抗《黃幡翻飛處》(2006 & 2012/ H15關注組、影行者作品)–灣仔利東街重建抗爭《鐵怒沿線三部曲》(2009-2012)–菜園村從不遷不拆到重建家園《那年春夏?之後》(2012/ 盧鎮業)–從元旦遊行到七一遊行;包圍中聯辦立法會禮賓府中文大學政治總部;守護菜園反預算案堵路佔領中環
2013有得睇
《三生三世 聶華苓》 導演:陳安琪3月4日(中環IFC)、3月10日、3月15日(百老匯電影中心)現年八十七歲的聶華苓生於武漢,是二十世紀華人文學界最重要推手。1949年與家人逃到台灣,因編輯《自由中國》受白色恐怖牽連,後赴美與丈夫Paul Engle創辦愛荷華大學「國際寫作計畫」。導演花上三年,紀錄聶華苓的飄泊一生。
《乾旦路》 導演:卓翔 3月8日、3月13日(百老匯電影中心)譚穎倫與王侯偉選擇了傳統粵劇為事業,並立志成為粵劇界寥寥可數的男花旦(又名乾旦)。紀錄片橫跨七年,看著他們面對各方不解與壓力,走著自己的乾旦路。
《鐵怒沿線三部曲》(免費放映,設映後討論)3月8、9日(百老匯電影中心一樓),3月10日(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)這三部曲攝於2009-2012年,菜園村的抗爭歷程,由不遷不拆到重建家園,以影像延續反高鐵事件對城巿發展模式、城鄉共存等反思。
IFVA公開組入圍作品3月13日 8pm
1《觀塘輕輕的走》/ 林漢山觀塘老區重建進行中,趁還未人去樓空,遊走於大街小巷,用鏡頭紀錄觀塘人昔日和現在的那些年、那些故事。
2《去壹》/ 蘇家榆、何頌勤、呂仕鵬、周念華、游學修 紀錄西環老區的一家古老茶居,四個拍檔由點心師傅、後鑊、樓面一腳踢,沒有豪華裝修,沒有鮑參翅肚,卻有「買少見少」的街坊溫情。
《河上變村》導演:曾翠珊秋季上映六十年代起,西貢蠔涌村原居民多選擇移居海外生活,現時只剩下千多名居民。導演以蠔涌村作起點,遠走歐洲不同城市,追隨村內移居海外家庭的生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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