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報_李屏賓一個人在途上

[ 更新时间:2010-10-24 ]
明報 P16 | 是日搜影 | 家明雜感 | By 家明 |  2010-10-24

李屏賓一個人在途上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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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姜秀瓊、關本良的《乘著光影旅行》,才想起關於華語影人的紀錄片原來少之又少。
 
「獻給電影工作者及他的家人」
 
大概因為少有,《乘著光影旅行》有點一次過替電影人表白心味道。影片開宗明義,透過關本良的旁白說電影拍攝費時, 「要拍一分鐘的電影,要用很多一分鐘」(無法不想起《阿飛正傳》), 「不知不覺投入的,竟然是我們的生命」,他說「我們」。這裏,關不只是《乘》導演之一,也不只是電影攝影的過來人(《乘》趣味之一是攝影師看攝影師),更根本是他「電影工作者」的身分。到《乘》完結時,片上打出一行字: 「獻給電影工作者,及他的家人。」寄語再明顯不過。
 
於是,《乘著光影旅行》首先吸引人的,是李屏賓跟母親的關係。影片有這麼一幕,某天清晨,李屏賓又得出門,到不知什麼地方投入攝影工作,大概沒幾個月不回來。母親送兒子上車,李屏賓笑得有些靦腆,想跟母親來個擁抱什麼的,最後只跟她預祝「母親節快樂」就離開了。看《乘》片,我們知道李屏賓是個獨行俠,影片有不少拍他一個人在途上的鏡頭,在火車,在機場,或一個人在夜闌人靜的街頭踱。他小時候喪父,在外頭工作常惦念的,是家中年逾八十的母親。憑影片的自白得知,他對家人愧疚。那個母親送別,兒子欲言又止的鏡頭,反映了母子每次話別的情景。
 
但這也是做人的兩難。李年輕時已投入電影行業,當攝影師工作不定時,跟家人的時間一定少;若為了跟家人多相處,沒法做到喜歡的工作,又可能一輩子不快樂。李屏賓這個名字愈蜚聲國際,他在世界各地掌鏡的機會愈多,他的生命就愈飄泊,生日、節慶都不在家裏。《乘》也訪問了他在美國的兒子,回憶幼年時看金馬獎,見父親上台領獎,憤怒得即時把電視關掉。《乘》雖寫電影工作者,但這種志業與家庭的衝突,教影院內從事不同行業的觀眾皆有共鳴。
 
領獎與母同行成就最動人一刻
 
《乘》片最窩心是看李屏賓接受挪威影展的榮譽獎項,難得一次帶母親同行,母子倆在雨中散步,在雅致的餐廳品嘗小點,這段落的顏色特別鮮明,音樂特別輕快。李屏賓照例說話不多,也沒有很多身體語言,但放慢了往日的生活步伐,與母親閒話家常。母看雨景,不經意說「人不留客,天留客」點出母子境,饒富解讀趣味。頒獎台上,李屏賓說終其一生,媽媽不知道他做什麼,這次很慶幸她來到,很感謝大會。全場掌聲雷動,成就了影片最動人一刻。
 
然後才是李屏賓作為電影攝影師的才情與貢獻。行定勳被李屏賓的遊鏡手法深深吸引;徐靜蕾說李很克制的提醒演員,讓人感到舒服;姜文說不要看他滿臉鬍鬚的,心卻是很細;侯孝賢說交給他,他就做出來,他總會catch 得到。王家衛說他嚴以律己,像個軍人。李屏賓的外表粗豪,不認識他的,冷不防他沉默寡言,做事不慌不忙,效果卻都準確到位。電影業在紅地氈與鎂光燈的璀璨、媒體渲染之下, 「大導演」及「國際巨星」最吸引眼球。我們有時忘了,其實還有很多默默耕耘的從業人員,堅守不同的崗位。
 
與侯孝賢長期合作相輔相成
 
成功靠天資、努力還是運氣?李屏賓說做攝影師首要留意燈, 「你不關心它,它不會是你的」。看多了,做多了,才像工匠的一樣熟能生巧。跟不少著名電影攝影師一樣,李屏賓講究自然光,說每個房間都有自己的氣味,每次一打燈,那味道就沒了。我想起英瑪褒曼的已故攝影師Sven Nykvist,跟李同樣溫文,十年前Nykvist的兒子為父親拍了紀錄片《Light Keeps MeCompany》,也談攝影師與光線的關係。
 
侯孝賢與李屏賓的長期合作關係,也帶點Nykvist 與褒曼的影子。在《Light》中,褒曼與Nykvist 都是慈祥的老人,已擱下電影工作,有幕手拖手在園中踱步,非常溫馨。《乘著光影旅行》中,侯與李仍處創作高峰,正在拍攝《給康城的情書》及《紅氣球之旅》兩片。從《乘》的片段,我們對侯與李的工作方法略知一二:侯向李解釋,想兩隻氣球在空中飛舞,像蜻蜓般交頭接耳,李先不置可否,隔一會才問侯真要這樣拍嗎,觀眾看到會心微笑。似乎寡言的李屏賓在創作上有平衡作用,他跟侯孝賢,是相輔相成的。
 
文家明